同仁堂甩手掌柜穆白

“和尚你发什么疯？！”萧瑟整个人被按在了柔软的床榻间，枕头里埋了半张脸，眼角还稍着点红，双目怒瞪着实没什么威力。

“萧瑟。”无心俯在他耳边，温热的吐息如蛇信子般刺入萧瑟的耳蜗，宽大的僧袍盖在萧瑟的胳膊上，“雷无桀还在等我们，这笔赌债留到晚上再还。”

雪落山庄的老板眼神一凌，按着无心的手背翻身将他甩在墙上，紫棠裙摆滑在床边。“可别得寸进尺了。”

无心倚在硬实的墙上，面上并无恼色，只是甩了甩手腕，将僧袍褪到床上，穿着内衫赤足踩在地上。“小僧这就去备水了。”

萧瑟抱着胳膊看他掠过自己，一双白皙的脚不沾地地往外飘。窗外飘雪夹着细雨，依稀有股清新的草味，萧瑟皱了皱眉，望向袅袅升腾烟雾的香炉。

“现在倒是希望沐春风送来的青尘香能更浓一些……”

他和无心混搅在一起的麝香味，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雷无桀察觉。

外面雨下个不停，屋里火光跳动。雷无桀将大门一栓，雪落山庄终于提早打样，他对着冒着热气的炉子搓了搓，满脸期待地抬起头盯着二楼。

无心拎着两桶热水踏进屋里，就见萧瑟披着外套靠到窗边，他挽起袖子将水倒进浴桶里，朝人远远的打起趣，“萧老板可还在生我的气？”

萧瑟缓缓吐出一口白气，细长的胳膊从外套里伸出来，将大开的窗户关上，一步步走到浴桶旁边。

窸窸窣窣的衣服声响起，无心眼前划过一道青色，那件狐裘就飘到了自己眼前，他随手接下来搭在自己肩上。

萧瑟却已经侧开了身想避开无心的视线，双腿间蜿蜒淌下的粘液被水冲开，他这才松了口气，缓缓沉浸在温水里。和尚悄无声息地靠过来，摘起萧瑟锁骨上的发丝轻声道，“是我错了。”

萧瑟在一片雾蒙蒙中睁开眼，“马后炮。”

无心笑了笑，舀起清水浇在萧瑟的颈间，看着水珠溅在锁骨上，“下次我会抽出来的。”

萧瑟眼角一抽，合着他是为了射///在里面道的歉？

“和尚，我没说过有下次。”

“愿赌服输，堂堂雪落山庄的老板也要耍赖？”

萧瑟被他气得从水里站起来，扯过毛巾擦拭胸膛，湿漉漉地绕到屏风后，“赌约我早已履行过了，究竟是谁在耍赖？”

无心趁他看不见吐了一小节舌尖，将狐裘挂在屏风上，安静地撑着脑袋等他出来。

热水咕噜咕噜翻滚着，已然蒸发不少，雷无桀昏昏欲睡地磕到自己肩头，这才醒了过来搓着脸，“萧瑟和无心怎么还不下来啊……”

他话音刚落，两人便慢悠悠地下了楼。萧瑟的披风迤逦摇曳，反倒是无心只穿着里衬白衫，朝他眨了眨上挑的眼。

“水都快煮干了！”雷无桀转着眼珠子，还是忍住问他俩干了啥事的冲动，将盘里的土豆一咕噜拨进锅里，又把盛满的菌菇碟子递到萧瑟手边，“你们自己吃自己涮啊，我可饿死了！”

萧瑟见他那望锅欲穿的眼神，心里淌过一丝愧疚，表面仍淡然地撩起袖管，将酿好的新酒倒给雷无桀一杯。

这可不是什么三文钱的醪糟烧，入口清冽，回味却有股沁爽的烈。雷无桀一饮而尽，美滋滋地舔了舔嘴唇，毫不啬惜夸起萧瑟，“这酒好，回味有股醪糟烧味。”

“你个小夯货，什么都要和醪糟烧比，这可不是拿去卖钱的。”萧瑟又倒了两杯，白玉杯盏推到无心面前。后者举起酒杯，和萧瑟在空中碰了碰，白玉清脆，酒水晃荡。

“好酒。”无心半眯着那双眼，鼻尖嗅着那点酒香，“不愧是酒仙百里东君的秘方。”

“可大城主不是在仙山闭关吗？”雷无桀挠着脑袋，伸长脖子想从萧瑟脸上看出什么线索。

“这酒方又不止他自己知道，除了儒剑仙前辈，还有一个人。”萧瑟夹着筷子在清汤锅里捞一圈，屋里灯光昏暗，他夹着东西忽然转头望向无心，“这是蘑菇？”

无心笑而不语。

萧瑟也笑了，夹着那块送到无心嘴边。

他可不会再犯第二次——

无心眉毛一挑，就着筷子一口咬了下去，眼角流转着揶揄的红，面不改色地嚼着。

萧瑟没想到这和尚竟如此不挑食，愣了愣神才收回筷子，仍然不知道他夹的那块究竟是姜还是蘑菇。

“还有谁……我知道了，大师兄！！”这厢雷无桀总算想起他远在雪月城的亲师兄，猛地一拍桌面，差点把汤汁震出来。

“恩，唐莲寄来的这个酒方虽然不能大幅度提升内力，但也能加快修炼进度，他应该也有所领悟。”萧瑟漫不经心地搅着火锅。“或许很快就到重逢之期了。”

无心听出他的弦外之音，“看来无双城的花灯会会很热闹。”他用筷子尝试夹起土豆，煮烂的土豆块被拦腰夹断，无心眼睛一亮，赶紧捞了一大勺倒进萧瑟碗里。

雷无桀已经想到了他们重聚江湖的画面，整个人扭成一条麻花傻乐起来。

无心趁机又捞了一碗土豆。

萧瑟却仍慢悠悠地一片片涮着蘑菇，他的雪落山庄不仅风雅，也讲究细细品味。

屋外的雨已经停了，簌簌的落雪却越来越大，冷风呼啸席卷这冬天的最后一丝冷意。风雪拍打窗户的声音逐渐清晰，雷无桀总算回过神，夹着筷子在锅里捞了一圈，震惊地伸长脖子：

“我放的一盘土豆呢！”

“煮化了吧，你盛点汤喝，看看是不是有土豆味。”无心面不改色地哄他。

雷无桀也是真饿了，捞起一大碗咕噜咕噜喝下去，整个肠胃都暖和起来，他舒爽地长长呼一口气，朝无心奋力点头，“真的诶！”

“……”萧瑟一言不发地舀了点汤将碗里的土豆埋起来。

锅里的热水渐渐消停下去，三人谁也没加柴火，萧瑟抬手一扬，紧闭的窗户齐刷刷敞开，散去这一屋子的炉火味儿。

“看来这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。”

然而自萧瑟说完这句话，他们已经在去无双城的路上耽搁两天了。

雷无桀捧着并没什么指标作用的地图翻来覆去地看，差点从马上跌下来，无心倒是不急，敞开大袖子仰头看着紫红一片的落霞。

“这就是你带的官道？”萧瑟牵着马绳慢悠悠溜到雷无桀身边，侧头指向前方郁郁葱葱的树林，他鬓角有几缕卷发微微荡开，落入无心的视线里。

“无妨，我刚才看见里面有炊烟升起，应该是有村落的，我们可以去借宿一宿。”无心翘着嘴角与萧瑟擦肩而过，留下一个光洁圆润的后脑勺。

“雷无桀——”萧瑟忽的压低声音，“去年也是这和尚带错了路吧？”

“你这么一说，确实啊！”雷无桀从地图里抬起头，眼里的迷惑气得萧瑟抬腿就一脚，直直踹到他那匹夜北马上。

“那你还不快追上，等着他再领错了？”

三人走入林中已是落日余晖，太阳一埋入地平线中，整片树林顿时阴沉下来。栖息的鸟雀飞得又高又急，无心猛地拉住马绳，看着弥散在林间的雾气大喝一声。

“退！”

雷无桀和萧瑟对视一眼迅速牵马回头，扎进郁郁葱葱树林中。无心抿起唇顿了顿，手指夹住一片飘落的树叶，掷向最近的树干上，留下一道凌厉的划痕。

他们入得不深，掉头也不过是几里之遥，三人骑了一刻钟仍没见着出口，唯有马蹄声回荡在树林中。雾气铺天盖地地卷来，能见度愈来愈低，再走下去怕是连他们三人都会走散。

“吱吱——”

“桀桀桀——”

诡异尖利的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，又被白雾阻隔，显得飘渺不定，忽远忽近。

雷无桀刚要说话，却被无心一手拦住，眼尾的赤红比以往更明艳，他眯起眼，朝旁边的萧瑟点点头。

萧瑟一扫往日眷懒，从狐裘披风里抽出无极棍连挥三下，霸道凌厉的棍风将浓雾拂开。枝丫上栖息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鸟，侧着身体打开鸟喙，竟是低低地叫出了他们三人的名字。

“我没听错吧？萧瑟、无——”

“别说了！”

无心再次喝住雷无桀的疑问，撩开白袍，草编鞋在地上划出一道弧，扬起飞沙袭向那只黑鸟。

黑色的羽翼挡在身前，它扑棱着挡住沙砾，忽得俯冲向雷无桀，后者正要拔剑，却见那黑鸟终于露出了头颅。

赫然是一张人脸！

“人面鸟？”萧瑟的无极棍出得更快，转出的戾风将鸟扇到另一边，眉宇却皱得很紧，抬头若有似无地望了眼雾气弥散的黑夜。

“迷烟、树林、人面鸟，老一套的把戏。”无心难得冷下脸色，一双上挑的眼睛十分不悦，“有些人不得佛陀普渡，就信了这些邪门歪道。”

“啊？你在说什么，刚才那个人面鸟是怎么回事？”雷无桀也沉下声以指抚剑，才让剑身不再剧烈颤抖。

“是招魂阵。”萧瑟慢悠悠地收回长棍，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顺马背。“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用这种邪术，真是大开眼界。小夯货，在这个阵法里不可以叫别人的名字，人面鸟会学声。至于招魂阵，顾名思义，我懒得解释。”

“我一直以为招魂阵是话本里乱编的。”雷无桀脸色一变，忽然觉得这个江湖太不单纯了。

“儒剑仙还写过话本，说不定你看的就是他写的。”萧瑟逗他一句，夹着马晃到无心身边，“出的去吗？”

“我们又走回来了。”无心伸出手摸向树桩上熟悉的划痕，垂下眼注视着落了满地的树影……月下树影晃！

他的瞳仁骤然亮起，嘴边又牵起一贯自信肆意的弧度，“小僧不欲成佛陀，但佛陀欲成我——自然能出去。”

萧瑟斜睨无心一眼，顺势看向地上，眼睛泛起波澜，了然地朝他点点头。“我知道了。下次你可以少吹一点。”

“啊？你们刚才有说怎么破阵吗，我怎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？”雷无桀更加迷惑了。

“你的心剑能舞多久？”无心反问他。

“两个时辰不在话下！”雷无桀信誓旦旦地抬起下巴。

“加上拳风呢？”萧瑟继而问道。

“我打拳也能坚持一个多时辰啊。”

无心和萧瑟心有灵犀地笑了一声，两人却分明没有对视。

“上去，踩着树枝一路向前，以剑斩雾，挥不动了就用拳风破开。”无心袖管一扬，豪气万丈地将雷无桀扔上了半空，自己依旧骑在马上。

“这阵里的风向都能改变的，影子却不能骗人。”萧瑟颇为赏识地看他一眼，“月下树影晃……让小夯货驱散迷雾来窥见月光。此处树影密集，出口便一定是在稀疏的树影处，亏你能想得出。”

“萧老板不也是一点即通？”无心望着眼前漆黑的树林轻声笑起来，诡异的啼叫声在黑暗中爆发。

“看来前面的路也不好走。”萧瑟再次抽出无极棍，冲着扑面而来的鸟群横扫一棍！

空中不断飘下树叶，似乎都是被雷无桀无意斩落的，无心顺势夹起几枚叶片飞快地掷向人面鸟。

“学唐门暗器的手法倒有模有样。”萧瑟可没忘记无心之前助唐莲完成了万树飞花的招式，此时又轻松地揶揄他一句。

“什么都会点才方便。”无心侧头朝萧瑟弯起眼眸，月亮在雾气中若隐若现，银色的月光渡在无心的轮廓之上，衬得他更加无法琢磨。

红褂在空中舞剑，驱雾见月；青衣和僧袍一路向前，劈开了无数的鸟群。他们整整跑了三个时辰，眼前的树影终于稀疏起来，啼叫声却越来越密集响亮。

“终于准备一起上了。”无心牵着马绳靠到萧瑟身边，连番的攻击使三人脸上都浮现出疲态，萧瑟只是盯着前方，连话都懒得回了。

倏地，凄厉的叫声响破天际，眼前的大树摇曳四散，哪还有什么树叶，上面分明站的全是人面鸟！

黑色鸟群铺天盖地地袭来，无心一拳即出打落无数，那些鸟不管不顾地俯冲，被打下来的只有一部分，更多的却是直直掠过他。

人面鸟的目标只有一个，那便是被雷无桀喊出名字的萧瑟。

无极棍威力强劲，却极其不适合自保，萧瑟把棍转成圆弧，挡住一波人面鸟的攻击。可他的棍只能挡一面，这玩意却能从四面八方飞来。

无心想也没想，猛然拽着萧瑟的缰绳，翻身跃到另一匹马上，紧紧贴着萧瑟的后背。

金色的般若心钟骤现，鸟喙撞上来又笔直地坠下去。

萧瑟听着‘呯呯’的撞击声，低头扫了眼环在自己腰间的白色袖管，不太自然地握紧无极棍，“你这心钟非要靠这么近才有用？”

“我也不确定刚才的距离能否有效。”无心凝视着前方，吐息却几乎要燎到萧瑟的耳廓，“你不能受伤，所以我选择更安全的范围。”

萧瑟愣了愣，就听见雷无桀大叫一声：

“出口到了——”

凤凰火终于从空中落下来，累得趴在无心的那匹马上。

萧瑟和无心同时望去，弥天的雾霭散去，往前是豁然开朗的平原，沿着一道波光粼粼的河流。

再望，远处群山起伏，白雪消融，皓月当空，星光从云层中倾泻下来。

“出来了。”萧瑟的声音降得很轻，像是洒在这寂静的万物上的月光一般柔和。

“招魂阵后竟然也有这样的景色。”无心看了眼在马背上睡着的雷无桀，手臂收得更紧，直接搂在萧瑟的腰上。“萧老板，我们也该找个地方休息了——”

未完。

【赶着中秋假期的尾巴更新了，大家中秋快乐！！！】